奈柩

15

“什么！？今晚没法去？”

蓝忘机和几个魂魄一同收拾餐桌时突然听到魏无羡房间里传出的声音，不知又是在和谁打电话。

“啧，我都到了你怎么才告诉我啊……唉算了明天能搞定吧？”

“行，那我明天晚上去啊，记得准备一桌好的补偿我！”

“对了，我明天可能要带个人一起去，你们到时候要是看到一个头发系红绳的和一个一脸古板样的一起进店，那个系红绳的就是我，记住了啊。”

“嗯，那就这样，先挂了，明见～”

挂了电话，魏无羡便出了房门，倚着厨房门框，双眼凝视蓝忘机，此刻的蓝忘机与以往显得些许不同，也不知是不是正在洗碗的缘故，感觉沾染了些许人间烟火气息，不再那么漠然了。直到蓝忘机转头与他四目相对，魏无羡这才心怀歉意地开口，道：“嗯……那边临时出了点状况，咱俩今天晚上应该是去不了了，怕是要等到明晚才行……含光君你要是着急回去上班的话就先回去吧，不用在意我，这边我熟，没什么事的。倒是你，连续两天缺席的话，只怕泽芜君要着急了。”

“无妨，我现在和兄长通电话，让他帮忙再请一天假便可。”

“……好吧，那你今晚还是住那间房吧，东西放在哪里你也不是不知道，毕竟你住过嘛，那我先回去啦?折腾了一天我也有点乏了。”魏无羡说着，伸了一个懒腰，宛若一只慵懒的猫儿。

“嗯。”

“那个……魏公子……”听到蓝忘机的答复，魏无羡便转身准备回屋，突然却被几个温家鬼魂叫住了。

魏无羡纳罕，道：“嗯？怎么了？”

那几个鬼魂显得有些慌乱，捧着一摞东西忙道：“这个，是魏公子之前的东西，一直被我们几个保存着，也不知道魏公子这一世能不能用得到……”

魏无羡答道：“这可真是太谢谢了，东西给我就行，你们也早点休息吧。”说罢，接过那一摞东西回了屋。那是几本古籍，因为年头久远，书页已然枯黄，泛了毛边，但其中字迹仍保存完好，为了保存好这几本书，只怕他们几个也费了不少心思吧。

魏无羡把那几本古籍放在床头柜上，貘香炉一旁，便一头倒向自己许久不见的床，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心道：“还是那种熟悉的感觉，真好～”随后点燃那貘香炉，准备睡了。

睡前必点貘香炉，这是魏无羡自从在无尘那里得到这炉子后养成的习惯，总觉得借此定能想起些什么。事实也的确如此，每日晚上嗅着貘香炉的气味，总是有些记忆涌进脑海。

“！？”魏无羡惊醒，爬起来看看时间，才十点，自己竟刚睡去没多久。起来后倚坐在床头，呼吸却久久不能平息，脑海之中刚刚的景象挥之不去：

一个黑衣男子身处万鬼之间、断臂残肢、苟延残喘……

这也是他吗？

魏无羡在床上蜷起了身子，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许久，许久……企图以这样的方式再度睡去，却无果，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下了地，带着自己的枕头走出了房门。

站在蓝忘机房外，犹豫许久后还是敲了门，轻声道：“蓝湛，睡了吗？”按照蓝忘机以往的作息时间，这个点他应该已经躺上床准备睡了。

“还没。”伴着蓝忘机的答复，房门开了。蓝忘机站在门口注视着这个身上只穿了一件背心加短裤、腋下夹着个枕头、站在他门前的魏无羡，魏无羡的视线也落在他身上，久久不能移开。

此时的蓝忘机只在腰间围了一条浴巾，平日充分锻炼的身材展露无遗。蓝忘机这人本就生得白皙，耳尖因刚从浴室出来的缘故还夹杂着红晕，尚未擦干的发丝之间滚下丝丝水滴，顺着蓝忘机的脸颊滑至他坚实的胸膛，身上匀称的肌肉全都分布的恰到好处，比起平时不食人间烟火、满脸禁欲气息的蓝忘机，现在魏无羡眼前的这个他，自带的檀香气息比以往更为馥郁，也不知是不是刚出浴的缘故？诱得魏无羡有些想……待魏无羡意识到不对的时候，自家兄弟已然抬了些头，魏无羡下身又偏偏只穿了一条短裤，显得极为明显，忙把枕头由夹着改为竖抱着，好挡住自己此时的尴尬，心里祈祷着蓝忘机没能看到。

然而祈祷并没有什么用，蓝忘机一直注视着魏无羡，这点变化自是入了他的眼，在蓝忘机发现的瞬间，他只觉得自己的双耳似是被火燎过一般，只怕是更红了……

双方就这么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蓝忘机先开了口，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啊……那个……就是吧……”

我魏无羡堂堂真汉子，因为做了噩梦跑来找你一起睡，这话叫他怎么能说得出来？

蓝忘机看他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加上怀里还抱着个枕头，心中也明白了一二，道：“没事，进来吧。”

魏无羡抱着枕头闷声道：“嗯……”却在抬头的瞬间彻底陷入了沉默。蓝忘机正背对着他向屋内走去，将后背上的疤痕留给了魏无羡，这些疤痕，全是因为魏无羡才得的啊……

那年魏无羡带着包裹刚出寒山寺，见自由解散的时间将要到头，便准备回到集合地点，奈何自己心不在焉，在兜兜转转之间迷了路，进了尚未被开发的后山区。

集合地点便是姑苏山山脚的一家旅店。旅店大厅中，蓝启仁正在让各区负责的学生清点人数后向他汇报，

“姑苏校区清点完毕，全员到齐。”

“清河校区清点完毕，全员到齐。”

“兰陵校区清点完毕，全员到齐。”

“岐山校区清点完毕，全员到齐。”

“云梦校区呢？云梦校区总负责是谁，为什么还不来汇报？”蓝启仁迟迟没等到云梦校区的汇报，加上初中时江澄和魏无羡没少气他、导致他对云梦印象本就不好，便有些怒了。

听了蓝启仁这么一问，总负责江澄不得不开了口，道：“云梦校区清点完毕……少一人……”支支吾吾的，纠结应该如何交代。

蓝启仁听了这话，怒气不减，又添了几分焦急，忙道：“少一人？确定没查错？知道是谁吗？”

“已经查了五遍了，确定没错，是…是魏无羡不在……”

蓝启仁是最听不得这个名字的，想当年魏无羡在姑苏校区，整日撩拨自家得意门生蓝忘机、上课没正形、带头作妖拐坏学生……还学他母亲藏色剃了自己胡子！忍不了忍不了！怒喝道：“怎么又是那小子！一天到晚没个正形，只知道出幺蛾子！”

见蓝启仁猛地动了怒，江澄忙回应道：“这……只怕这小子在他父母殒命之处姑苏山上，嗯……毕竟是丧亲之痛，他忘了时间也情有可原，我这就去山上找他，还望蓝先生不要太生气了。”

还未等蓝启仁答话，他身后的蓝忘机便开了口，道：“叔父，让我去吧，这山上的情况云梦来的他们并不熟，如若再走失一个，则是难上加难。”

“这……好吧，但切记注意安全。”蓝启仁嘴上这么答着，心里却是担心不已，蓝忘机刚才的说法仿佛自己对山上的情况十分熟络，可蓝启仁又怎会不知道，蓝忘机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啊！万一出个三长两短……不过转念一想，蓝忘机作为自己的得意门生，自是比江澄那个浑小子稳当的，让他去比让江澄去的风险小一些，也只好答应了。

随后蓝忘机向江澄打探些情况，便告辞了旅店众人，走向了寒山寺。进了寺庙问了住持才知魏无羡早已离开，便又匆匆按照住持指的方向寻去。好在昨晚刚下过一场雨，地上泥土湿润，蓝忘机便一路上沿着魏无羡的脚步找着，最终在一棵树上找到了魏无羡。只见树下一条野狗朝树一阵狂吠，魏无羡则在树上瑟瑟发抖。

“……”蓝忘机知道他怕狗，便朝那吓得魏无羡直窜上树的“祸源”走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蓝忘机一脸活像死了老婆的苦大仇深吓到，那野犬见了他，呜鸣了几声便匆忙跑开，魏无羡这才松了口气。故作轻松地爬下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像往常一般和蓝忘机打趣。蓝忘机没有回应他，只冷冷道：“我是来找你的，只有你一人没回旅店，叔父和江澄都很着急。”

“是这样啊，那咱俩快点走吧，蓝老爷子我可惹不起，要是心情不好再罚我抄几百遍你家四千条家规，我可受不了～”魏无羡这么说着，却没有一点着急的样子，不过是说来逗蓝忘机的。

本来二人魏无羡在前、蓝忘机在后，往旅馆的方向走着，一路畅通无阻，眼看着就要离开这尚未开发的后山区了。前面的魏无羡却突然停下了脚步，来了一句：“卧槽。”

蓝忘机走到他身旁，还没等问他为什么突然停下，便明白了一切，拽着魏无羡转身就跑。那是一头棕熊，在方才魏无羡驻足的那棵树后直勾勾地盯着他和蓝忘机，这后山区有棕熊之事蓝忘机早在来这山上之前就知道，只是没能想到他和魏无羡的命这么不好，偏偏碰上了。纵使魏无羡平时再怎么放荡不羁、有胆有识，也架不住突然之间被这么大一只熊注视着，一下子慌了神，也顾不上蓝忘机在身旁，粗鄙之言脱口而出。

那熊明显盯上了他们二人，紧追不放，眼看前面是一个山坡，蓝忘机和魏无羡也来不及停下脚步，只见蓝忘机突然抱紧魏无羡，便滚下了山坡，落地之时，魏无羡恰在蓝忘机身上，毫发未损。方才的山坡上遍布枯枝，蓝忘机却一直把他护在怀里，一人承受了所有的冲击，等到停下时，身上的衣物已然破烂不堪，意识也已经些许模糊了。好在身后恰好是一个山洞，洞口极为狭窄，那熊一时半会应该找不到。魏无羡先行进了洞，只见洞内空空，洞壁上布满似青苔一般的绿色植物，确保洞内没有危险后，魏无羡拖着蓝忘机进了洞，扶他坐起来，确定蓝忘机意识尚在，便开始脱起自己的衣服，见一旁的蓝忘机瞳孔之中有着些许震惊，便道：“愣着做什么，你也脱啊。”

“！？”蓝忘机是在摸不透在这个节骨眼上魏无羡让自己脱衣服的意思。

“哎呀让你脱你就脱吧，我还能吃了你不成？还是说要我帮你脱？”

“……不必。”蓝忘机一同褪去了衣衫。

只见魏无羡将他的上衣随意撕成几条，又拿出匕首“随便”，在那洞壁上刮着，不一会儿，只见随便的刀刃上布满绿色。魏无羡让蓝忘机把后背朝着自己，只见蓝忘机背上被那些枯枝刮得血肉模糊，他看着都觉得疼，便忙取一块撕成的布条仔细擦拭着血迹，擦拭干净后将刀刃上的绿色抹在蓝忘机背部，又用剩余的布条细细包扎好，最后将自己的衣服披给了他。

“这是？”

“你说这草？算是药物的一种吧，应急用的话还是蛮有效果的，放心吧害不了你。”

“多谢。”

“没事，到时我这边该跟你道谢，对不起啊，要是你没来找我，也不至于这样了……”

“无妨。”

“话说蓝湛，关于那头熊，你有办法吗？”魏无羡平生第一次见到野生棕熊，也是实在拿它没办法，只得问问蓝忘机。

“……办法倒是有一个。”

“真的？什么办法？”

“……以弦杀术绞死，或许可行。”

“！？”魏无羡在翻阅古籍时也曾见过几次这个名字，但由于说法过于玄幻，便只当是武侠小说中的奇妙技艺，未曾当真，没想到竟真的存在。

琴有七弦，由粗及细，所谓弦杀术，便是以这琴弦为武器，以些许方式能够切肉削骨如泥，使其化作凶器。

“蓝湛，你确定？先不论这个方法可不可行，现在也没有琴弦啊……”

蓝忘机无言，只是默默地从裤袋里掏出一小包琴弦，蓝忘机自幼习琴，时间一长，为了方便更换断弦，随身携带一小包琴弦变成了他的习惯，没想到此刻竟起到了用途。

伴着一声熊的咆哮，魏无羡只觉得地面有些颤动，只怕是那熊也找过来了。

“蓝湛，你现在，能行吗？”

“应该没问题。”

魏无羡听了蓝忘机的答复，把他搀到洞口，蓝忘机将琴弦一端缠在自己手上，看准时机向外一抛，霎那间琴弦另一端已然绞在那棕熊的颈部，只可惜蓝忘机伤得不轻，那棕熊挣扎了许久才倒下，而蓝忘机也是精疲力竭。

见外面再无危险，魏无羡便背起蓝忘机，按他指的方向往旅店走去，途中为了活络原本凝重的气氛，更是为了确保蓝忘机的清醒，便道：“蓝湛，你唱首歌来给我听呗？咱俩认识这么久，我还没听过你唱歌呢。你从小就学琴，不可能不会唱吧？”

“……”

蓝忘机并没有答话，就在魏无羡以为他晕了过去，准备回头查看时，只听得一段不知名的曲调从蓝忘机嗓间传出。此时此刻在魏无羡背上的蓝忘机脑袋垫在他肩上，声音正好从他耳边传来，近似耳语，蓝忘机的嗓音本就低沉而富有磁性，这样一来，只怕这曲调永生难忘了。

“好听，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蓝忘机没有回他，不过没关系，因为已经到旅店了，他确定蓝忘机不会有危险，也就不必再以这样的方式确定他是否清醒了。但不知为何，魏无羡不愿松手，不太想让自己背上的重量减轻，他觉得这样比较踏实。不过总归是自己心里所想，见到蓝启仁，他不得不松了手。蓝启仁看到蓝家得意门生、自己的亲侄子蓝忘机为了找他落的这个下场，险些没抽魏无羡，最后在江澄和蓝曦臣的双双劝阻之下只是抄了十遍蓝家家规作罢。

突然间，蓝忘机只觉得有一双手覆在了自己背后，细细描摹着自己背后的疤痕，察觉到魏无羡的异样，蓝忘机起口叫道：“魏婴？”

“蓝湛……还疼吗？”魏无羡早就想问了，从当初把蓝忘机搬进洞穴里、不，从二人一同坠地的那一瞬起，就想问了。

“不疼了。”

“那就好。”

蓝忘机凝视着睡在自己一旁的魏无羡，心道：“早就不疼了，只要你能回来，无论什么，都不疼了。”